“我出去净手,从小路回来,听见有宫人议论三个月前的宫变。”谈善说:“听说死了不少人。”“嘘!”另一人打断他,接着飞快往紧闭的门窗看了一眼,确定无人才心有余悸地将头转回来:“这件事你也敢提!不要命了!”李兴是个心大的,不以为然:“有什么不能提。”谈善拿了颗豌豆在手里上上下下扔,先问另一个人:“为什么不能提?”有人讲八卦,李兴略显兴奋地挤过来:“你别听他瞎说,他就是胆子小。我跟你们说……”他压低声音,“那日我表兄正好轮值。”“啊?”谈善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单音节。李兴此时又含糊起来:“该知道的大家都知道了,不知道的我们都不知道。”这一段犹如打开了话匣子,李兴翻了个身,说:“你说殿下有何处不同我倒没感觉到,你要是说……”他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找出一个更准确的词,“比以前更,更……有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冷清。”谈善一顿,看向说话的另一人。“对对对,就是这个词儿。”李兴一拍拳头说,“我说呢,我来这么多天,总觉得这么大个宫殿没个活人气。半夜别给我吓得,尿都憋回去。”“不过我们这些人与殿下云泥,感受也未必准确。”另一人又补充,“方兄这么问,想必也觉得如此了。”谈善半跪在窗边,细微地风声游走过他胳膊。他低声说:“是。”不用推开窗他都知道,午夜时分元宁殿,这座象征至高无上权利的宫殿,荒芜得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皮肉褶起,褐色老年斑爬满身体的每一处。李兴又说:“有几回我还踩到黄符纸。”他打了个冷颤,搓了搓胳膊,“也不知道替什么人招魂。”谈善睫毛颤动了一下。“太后七十大寿,后几日宫中要办游园会。”这么一说所有人身上都起了层鸡皮疙瘩,另一人赶紧转移话题,“宫中应该热闹些。”说完这句他们熄了灯,四周暗下来,伸手不见五指。谈善睡不着,脖子被硬邦邦的枕头硌着,满脑子都是那句“本宫睡不着,梦里总死人”。一炷香,半个时辰……睡不着时时间的流逝变得空前漫长,每一秒都煎熬。谈善翻来覆去好几次,最终爬起来,一清早蹑手蹑脚出了元宁殿。没到腊梅开花的时节,吸入肺腑的空气冰凉,混着冬天特有的萧索气息。走着走着谈善注意力被吸引。“呀,要出来了!”“快快!顺子哥,快逮住它!”“小祖宗,你往前走两步啊,这样我也不好抓。”
“……”好几个宫人挤在一坨,其中一个太监趴在地上,伸手去够刺丛里的什么东西。大冬天的,满头大汗。谈善分出心神多看了一眼,毛茸茸在眼前使劲一晃。“快抓快抓!你到底行不行。过两日王太后生辰办游园会,要是被惊到了唯你是问!”“抓到了!”太监提着后颈皮把那只土黄色奶狗倒拎出来,松了一口气:“可算找着了。”这只小狗在刺丛里好久,沾了一身枯叶,依稀看得出原本的颜色是掺白的黄。眼睛圆溜溜又乌黑,四肢悬在空中乱蹬,咧出尖牙发出“嗷呜”的威胁声。“还叫!”太监不耐地铲了它一嘴。王太后生辰在即,宫中草木皆兵。这一只小狗在灌丛里蹿来蹿去,抓了好几日没抓到。抓到后太监又开始发愁怎么处理,想了半天没个头绪,用食指狠狠戳了戳狗头:“送去膳食房,让张公公扒了皮,炖了这小畜生。”他在这儿身份地位最高,这话一出没人敢求情。最小的宫女动了动嘴,又低下头。“公公,给我吧。”太监正要发怒,眼前递过来一块黄澄澄的金子。谈善:“我正好要去膳食房,也好帮公公解决了。”“若是出事公公可来寻我。”“成吧。”太监眯眼打量了一会儿谈善,将他掌心金子卷进袖子里,狗也扔给他,“出了什么岔子你且仔细着。”这么小的动物谈善还没抱过,接了个手足无措。小狗在他怀里呜咽了一声,尾巴往上一翘挣扎着往下跳。它浑身都是灰,这么一抖全落下来。谈善眼疾手快拎住它后颈,往怀里一裹一埋。带去世子爷寝殿显然不现实。谈善把小狗揣去了浣衣局,打算至少先把它擦干净。“有不要的旧衣服吗?”元雀吓了一跳,见谈善怀里鼓鼓囊囊忙站起来:“这是什么?”谈善掀开给他看,小声解释:“捡到一只小狗,脏兮兮的。这个天气没办法洗澡,想给它擦擦。”“我把碳烧旺。”元雀把狗接过来,给他演示,“要这样抱,那样它不舒服,会挠人。”谈善认真地看,帮着一起给小狗擦脚。“宫里不能养。”元雀担心道,“大人打算把它放在哪儿?”这会儿小狗像是被摸舒服了,翻出白白的柔软的肚皮。灰擦掉后露出原本蛋黄的皮毛,像一块会动的小奶酪。谈善心痒痒地摸:“它眼睛好黑,像巧克力豆,叫它巧克力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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