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见着路尽头跑来一人。
是个女儿家。
阿珍。
她提裙跑得飞快,没有穿厚棉衣,脸都冻开了,呼出的热气扑在眼睫,凝成水珠。
就这样跑过绯红衣裳。
一瞬间,扁舟听到了女儿家的心里话。
“着火了……姑娘家着火了……我得去帮姑娘看看,不能迟了……”
回头去看。
阿珍险些摔倒。
绯红眯了眯眼,随意掐诀给女儿家上了一层挡风的法咒。
“咦?暖风?”
女儿家不可思议地伸手,在寒风中捉到零零散散的雪花。
“奇怪,这天气都落了雪,怎的会有暖风?”
阿珍拍拍肩上的雪白,打眼见到北宅荒芜一片,“啊……火灭了……”
黑烟翻滚,接住了雪花。
阿珍的眼睫上抱着一片:“烧了也没事,等姑娘出了监牢,我就与姑娘一块儿种田住草屋……”
女儿家的话语越来越远,扁舟渐渐听不到了,也觉得无须再听。
此场幻梦,走了三位北棠,空了悬棺,薛宅抄家,阿紫客栈没了掌柜的和算账的,海棠镇失了“海棠”二字,竟就像一场大雪,落得明明白白,遮盖昨夜脚印。
除却阿珍姑娘,是什么也不剩了。
顾扁舟背手隐入枯萎干瘪的海棠树林。
殊不知幻境里头的两人,没有大雪,没有寒冬,是一场撩人破胆的火,燃烧起来,点着了人骨,点破了亡魂……
……
幻境。
陆观道站在死人窟与荒原的交界处,乌云密布,一丝光亮都不透给这个地方,这儿便是斐守岁待了百年才逃离的困顿。
面前的死人窟大火连片,身后的荒原下着倾盆大雨,呼啸声与怨念贴在耳背,好似有无数个鬼魂聚集,哭诉悲凉。
狂风与冷气席卷黑云,荒野地上的绿草有半个人那么高,它们剧烈的晃动,拍打着陆观道空旷的心识。
陆观道因使幻术,长得有先前幻境那般高,也有好些个他看不明白的记忆涌入他的心头。
他歪歪脑袋,拍了拍耳朵,试图把突然到来的东西丢出脑子。
无济于事。
多出来的记忆无非是一个戴着锁链的男子,以及昏暗的高楼。
可他是谁?
没有面貌,没有声音。
只有泼天的雨水,狂吠不止的风。
陆观道行在高草里,像一头逆行的狮子。
直觉与幻术告诉他,斐守岁就在大火与悲鸣中,而他要去寻他,寻一个相识不过一月的男子。
陆观道启唇在界线处唤了声:“斐守岁——我来找你了——斐守岁——”
回应他的不是老妖怪,是一个个从尸首上探出头的妖邪。
风不停地吹打,死人窟的大火越烧越旺,被唤醒的妖邪从地里爬起来,好奇地打量来者。
听荒原的鬼说:“八百年见不到一个活人,今儿来了两……”
“前头那个我连舔都没舔到,不知这个诸位可否通融,我先行一步?”
“噫,你说什么胡话,前头的那个哪是你能碰的,给他让道都没你的份……”
“那就奇怪了,我看他半死不活的,不像你说的……”
耳识捕捉着细碎,陆观道听到妖邪闲言,便是笃定斐守岁不久前来过这儿。
小孩还有些不适应高大的身躯,走起路来别扭无比:“你们……”
就连声音都不是他的,他骇了一瞬,复又立马装出平静。
“几个时辰前,有人来过?”俯瞰血水交融的妖邪,陆观道故作镇静,他知自己没有退路,只得向前。
“且与我说说。”
男人的声嗓响在陆观道耳边,他似乎开始渐渐习惯,习惯长大的自己就该有这般说法。
淡然看妖邪。
邪祟静了片刻,等了好久,不远处才有坨糜烂的东西开了口:“为何要与你说?你是何人,难不成是仙官仙君终于想着要来评判我辈?”
“嘻嘻嘻,不可能是天上的神仙,你看他一身黑布条子穷酸得很,之前来过的仙子哪个不是绫罗绸缎,闪着紫光的?”是个大肉球,“收了我辈?这处地方成型起千年有余,愈长愈广,就他一人收得了谁!”
“就是就是!”
听邪祟一个接着一个附和,才知死人窟的边缘就有这么多的污秽,哪敢料想里面的场景。
陆观道忍着扑面的恶臭,背着昏黑的荒原,他道:
“我要真是天上的仙人,你们当如何?”
高楼
“唬人的话谁不会说!”
“就是就是!方才我还看到你差点被石头绊倒,这一路走来的仙子我还是头一回见,敢问是哪条道上的,姓甚名谁!”
陆观道哑了声音,他从谢义山那儿学来的骗人招数,也不过皮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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