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零一个月前。南遥。
道旁树木稀疏,不闻苏文绮记忆中这座城市的蝉声。尽管远处的居民区里一片蓊郁、梧桐与香樟远高过围墙,这条郊区干路的人行道还是很窄,砖石与空隙里的泥土参差。沉拓开车上出入口坡道。苏文绮掏出故乡的音韵。她降下窗,从后座里向传达室内的保安说了几句。沉拓停好车。苏文绮自己开车门。将近四十度的热浪冲击浸在冷气里的她,令她身体舒展。
她戴上墨镜。
沉拓先行。不过接待大厅里几乎没有人。或许是因为在郊区,这座派出所的占地被摊得不小。能站下几百号人的厅里只有寥寥十几张座位,上面坐着两个大约是正等候与警察会见的人。苏文绮没看到警察,便站在一旁,由沉拓去敲窗户按铃、去交涉。不多久,通往办案区域的门打开,沉拓与苏文绮走进去。
这里太基层了。苏文绮成年后似乎就没有来过这种地方。一个警察穿便装,因老而瘦。另一个警察像普通的中年男人一样,有可能是由久坐导致的肚腩。他们不知道沉拓的名字。他们只知道这位沉女士是上面指派下的人物。他们也不会认出,苏文绮已经是一位首都新晋的子爵。沉拓接过警察递来的一筐从嫌疑人处没收来的电子产品,拉开一扇被警察看守的金属门。苏文绮立在门外。
为了不显得无所事事,苏文绮在询问过警察后点燃一支玫瑰烟。
耳机中传来电流的噪音。
沉拓打开电脑。她装作不经意地打量了自己即将询问的人一眼。审讯室里,白色灯光亮得胜过室外的夏日。沉拓庆幸自己戴了变色眼镜。
“你是江离?”她模仿惯例问。
“嗯。”
“我不是警察。”沉拓开门见山地说。她与苏文绮的一个猜测是,江离是会对警察有刻板印象的某一种人。这种人无知、自以为是、有鼓吹民主与反对执法暴力的力气、其实什么都做不了但就会对着警察跳。她也清楚,无论是自己的样貌、风度、着装还是语气,皆有一种不符合这种人对警察的刻板印象的柔和。
不过其实,帝国的高级警察多是沉拓这般。或许,江离能意识到她有了麻烦。
“江离,”沉拓说,“你大约已经猜到,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警察来办理你的案子。我的下一个问题是,你是不是‘霜雪乱’。我不需要你直接回答它。我只需要你在你自己的电脑上登录‘霜雪乱’的账号。”
江离的电脑是一个入时的高级品牌。考虑到她没有收入来源、考虑到这个电脑是三年以内的型号,这或许说明了她的家长对她还是有一定的宠爱。一侧边角的金属有一点被不知什么撞变形。键盘上盖了防尘膜。但防尘膜的键盘缝隙里有灰尘。
言而总之,江离很马虎──用她的生物信息打开浏览器保存的密码,能发现很多密码都完全一样。沉拓将江离的电脑联入自己的无线网络,新开一个浏览窗口,键入网址。她意识到原来没有必要使江离用指纹──江离访问过的、江离的某平台的社交账号的编辑界面还保留在电脑的历史记录里,并且尚未登出。
沉拓评论:“看起来你上它上得很经常。”
这个平台有一个十几小时的自动登出机制。再登录,因为从江离的住所到派出所,换了互联网协议地址,所以或许还需要邮箱验证。
“我的上一个案子,乃有人说皇帝是猪头。”沉拓道。江离社交账号上公开发布的内容,是沉拓与苏文绮出发来南遥前就被存档过的。打印稿被放在沉拓的公文包里。沉拓对之很熟。“你没有这么做。”她朝江离道,“你批评了首相大人。虽然你也知道,我肯定是首相的人,但,我确实会告诉你,这不犯法──公民不能批评皇室,但他们有对公职人员礼貌地表达意见的言论自由。”
“可是,”沉拓又语,“在你最近几篇文章的末尾,出现了几串字母。每篇新文章更新二十四小时左右后,你将这些字母删除。你不同时间点发布的这些字母,有的相同、有的不同。你介绍这些字母说,去掉方括号、把全角句号换成点,它们就构成若干网址。你知道??这些网址是什么吗?”
从十几个小时前就隐约浮现的预见,终于降临为真实的不祥。然而,很奇怪,江离没有恐惧,只是在脑海里升起一种“终于发生了,原来这种事是这样”的打卡感。
她昨晚其实睡过。警察在把她从家里提出来、带到派出所里做了初步的问讯后,将审讯室的灯弄暗了一些。江离精神不好。她习惯有几个小时的午睡。晚上,她本不困。何况,警察抓她的时候没有一并拿走她的抗抑郁药与情绪稳定剂,而入夜断了这二种药中的至少一种会导致她失眠。然而,因为昨晚后来再没人进审讯室,江离除了闭眼睛没法做任何事,还是在审讯室的椅子上睡了几小时。早上,有警察给江离送早餐、让江离上厕所。江离不意外、但还是注意到,来监视她的警察竟然没有女性。因此她在上厕所的时候是无人看管的。中午,没有人送午餐。正式调查这件事的人来了。
可是灯太亮了。派出所的空调也不行。这间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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