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傲气与狂妄。
他像是一具快要风化的朽木。
纪槿玹走到床边,看着他这位已经昏迷多年的大哥。
犹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是在纪槿玹四岁的时候,父亲的葬礼上。
纪闳沄生活在军区,人高马大,不苟言笑,眸光锐利阴沉,压迫感十足,看他的时候不像是在看弟弟,而是在看一只可笑的小蚂蚁。
他甚至还真的笑了。
瞟了眼棺材里的尸体,他对着纪槿玹道:“你以后如果想要去死,记得死得远远的,不要给我添麻烦。”
纪槿玹回道:“我会的。”
父亲死了,纪家的两个儿子连一滴眼泪都吝啬。
纪槿玹和他的父亲关系不好。
他的父亲恨他。
他有一个深爱的妻子,可是他的妻子却难产去世。他做不到爱屋及乌,他痛恨杀死他爱人的罪魁祸首。
憎恶纪槿玹。
“怎么死的不是你!”他的父亲不常回主宅,一年只会回来一次,在他母亲的忌日。如果那个时候纪槿玹不识相地凑上去,他就会这样声嘶力竭地诅咒他。
纪槿玹后来就不再上赶着去给他添堵。
除了血缘上的那点关系,他们就像是两个陌生人。几乎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不过这样的日子只过了四年。
纪槿玹四岁的时候,他的父亲被发现死在了房间里,床边地上散落着几个空空的药瓶。
一位纪先生走了,就有第二位‘纪先生’。
纪闳沄比纪槿玹大十八岁。
他接管了父亲的集团,用他雷厉风行的手段毫不费力地将纪家的一切握在手心。
但他和纪槿玹的关系同样不好。
纪槿玹检查出腺体之后,纪闳沄曾调侃过他:“希望你不会分化成alpha。”
纪槿玹不以为意:“alpha有什么不好吗?”
纪闳沄笑得高深莫测。
十岁那年,纪槿玹分化成alpha,信息素s级。
也是在同一年,纪闳沄拿着一把军用匕首,剜去了他自己的腺体。
发现他的时候是深夜,佣人的尖叫声划破了寂静,满身是血的纪闳沄被紧急送去治疗。
他还剩下一口气。只是这口气必须得靠机器吊着。
医生说,他苏醒过来的概率很小。
大概要永远地睡下去。
纪槿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自毁腺体。
没过多久,他被送往纪罔的研究所。
纪闳沄当年为什么会和他说那句‘希望你不会分化成alpha’,纪槿玹也明白了原因。
在他之前,同为s级的alpha,纪闳沄也为纪罔的科研做过贡献。
一年的人体实验让纪槿玹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为了防止现如今唯一能用的工具损坏,纪罔放他出了研究所。
他又用了一年的时间调养身体。
住院期间,他查出了纪闳沄自毁腺体的原因。
可笑的是,居然是为了一个死去的beta。
纪闳沄和他的父亲一样,因为同样的原因,为了一个死去的人,选择了同一种方式告别痛苦。
纪槿玹深感滑稽。
纪家的人都很奇怪。
父亲,大哥,爷爷,包括他——互相憎恨、利用、嘲讽、蔑视,他们之间永远只有这么点可笑的关系。
现在却一个接着一个为了死去的人,变成另一种荒唐的光景。
身体恢复之后,纪槿玹十二岁入学,暂时脱离了纪罔的掌控。
后来,主宅依旧是那个主宅。
而纪家已无人可用。
自此,纪槿玹就成为了新的‘纪先生’。
【纪先生说得不错。少爷您,确实能成为一个合适的继承人。足够疑心,足够机警。】
绑着炸弹死去的老胡死前这样和他说过。
这个纪先生,他猜想只可能是纪闳沄。尽管他想象不出这会是从纪闳沄嘴里吐出来的话。
【只是可惜,你们,纪家的每一个人,根都烂透了。你们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报应会来的,纪先生已经成了第一个,少爷你就该是第二个了。】
报应。
什么报应?
纪槿玹手指抚过一根连接在纪闳沄后颈处的导管。
是指这样的报应吗?
为了一个beta,毁去自己的腺体,把自己搞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惨样?
那他可能要让老胡失望了。
“放心,以后纪家的一切都是你的。”
“我?我才不稀罕这破地方。看到纪家的每一个人我都倒胃口。”
“我有自己的家。”
纪槿玹忽然想起,纪闳沄曾有一天翘着二郎腿,脸上挂着可以称之为幸福的笑容,在他面前啰里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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