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间系着血河剑,剑的主人,正埋着头,专心致志地嗦面。
手擀的宽面卧在清亮微黄的汤里,汤上洒着几段鲜翠的葱花,映衬着底下浮沉的笋丝、香菇、豆腐还有蛋花,裹挟着白雾般升腾的热乎气,将她低垂的眉眼熏得有几分模糊。
筷子挑起一根根面条,卷住吸溜,偶或搭配着喝一口面汤。秋阳斜照里,她的额角沁出微微的细汗,一碗面见底,汤都不剩一滴,狄飞惊注意到桌台上,这已经是她吃完得第三碗面。
狄飞惊恍惚想起自己第一次正式见到对方,与之交谈,也是在这里,彼时她初抵汴京,还在这里欠了他三文面钱。
碗底磕在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她举起手:“小二!再来一碗面!”
手下在以眼神示意狄飞惊赶紧离开,趁这个煞神没发现他之前。
可他为什么要走?
这里是他的地盘,有他在六分半堂的手下,何况若她来此是为了当日他朝她下毒一事兴师问罪,就算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
狄飞惊抬脚,缓缓步入饭馆,示意手下们退下的同时,径直坐到了她面前。
“哟,狄大堂主。”宋雁归抬眸轻笑,自然地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
“你为什么来这里?”没理会她脱线的问候,狄飞惊淡淡问其来意。
她挠头,脸上露出某种理所当然的表情,屈指轻叩桌面,一本正经道:“这里是饭馆。”接着捻起手里的木筷轻敲碗边:“来这里,自然是吃面。”
“京城有那么多面馆。”为什么非来这里?这下连狄飞惊都觉得她在戏耍自己。
宋雁归在对方的如临大敌里恍然轻笑,似乎终于想起来对方之所以如此紧张的原因。
其实她都快忘了那些脏腑里短暂翻搅的痛楚,毕竟比起当年自己几番濒死差点走上的黄泉路,那点痛楚又何值一提。
“大概是因为,我刚到汴京的时候,在这里吃了第一碗素面的缘故。”她轻笑,目若朗星:“自那之后就惦记到了现在,所以想趁着离开之前,最后来吃上一口。”
她顿了顿,笑嘻嘻补充道:“你的手下功夫不咋地,唯独这素面,做得确是一绝。”说着竖起大拇指赞叹道。
只狄飞惊闻言却微怔:“你要走?”
时局诡谲莫测,数日前,赵佶身陷得位不正、戕害储君的传言,几乎无从狡辩。和亲王赵似的血书,当年向太后的手谕,楚相玉的证词,桩桩件件,直指当今天子和蔡京的斑斑劣迹。更有甚者,哲宗唯一的亲子,也就是四大名捕之首的无情,当年也险些遭其毒手。
蔡京不日前已经伏诛,童贯和王黼也接连下狱,各地民乱尚未起,一场不流血的宫廷政变已经在以诸葛正我为首的清流主导下暗中发生,并在众人似乎更早于此前形成的某种默契里尘埃落定。如今,新帝登基在即。
这样的情形,身为孤身一人千里袭金、又传言亲自治好了无情腿疾的宋雁归却说,她要离开汴京。
唾手可得的名望和或可世袭的尊荣地位,她是真的半点也不动心。
狄飞惊短暂地抬头看了眼她身上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衣。
宋雁归在他隐含困惑的眼神里一拍桌案,一脸郑重道:“有件事我得说清楚,宋某有好几件青色布衣换着穿,还没有穷到只有身上这一件。”
“……”狄飞惊:谁质疑她这一点了。
“为什么?”狄飞惊忍不住喃喃开口。
“什么为什么。”她抬眼看向他,眼里如秋水深潭,波澜不惊:“你想问什么,话只说一半,我怎么回答?”
“我对你下了毒,你为什么不找我报复?”狄飞惊不再绕弯子。
“噢,你说这个……”她以拳抵掌,轻轻一笑,有风吹过,长发轻扬,她的眼里倒映着秋阳清冽明亮的暖意,却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转而说起另一桩事来: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曾武功尽失,跟那些当初自江南北上,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没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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