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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梦中梦忆再忆(1 / 2)

崔愍琰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

甜腻而混乱的梦境如同沼泽深处的淤泥,几乎要将他彻底溺毙。梦中,崔元徵的年岁变幻不定,恍若走马观花。

梦里的崔元徵时而是六岁稚童,攥着他的衣角,仰着玉雪可爱的小脸,糯声喊着“哥哥”;时而又是八岁,女孩趴在他背上在庭院中海棠树下追逐蝶影笑声如银铃的模样,可未等他对少年的自己说完‘跑慢点别颠着音音’,场景又是一换。

暮春庭院,海棠堆锦,暖风拂过檐下铜铃,玎珰作响,碎了一地泠泠清音。崔元徵端坐于紫檀木琴凳之上,纤细指节按于冰弦,正奏一曲《春山吟》。日光透过疏影,在她月白的裙裾上洒下斑驳流光,愈发显得她身形单薄,似一枝承不住重露的玉簪花。

或因这春色过于缱绻,撩人心绪;或因墙外忽起一阵嬉闹,一只彩绘的沙燕风筝竟飘飘摇摇,越过高墙,闯入这一方静谧天地,在湛蓝晴空中曳出一道突兀的痕迹。崔元徵眉尖几不可察地一蹙,指尖微滞,一个颤音便突兀地逸出,如平滑锦缎骤然撕裂一道口子。

“嗡——”

琴音戛然而止。

女孩自幼习琴,师承江南名师,加之女孩本就天赋极高,心性又极静,指法早已纯熟于心,鲜有错漏。此刻这不该有的失误,让她自己亦是一怔。随即,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懊恼与随之而来的疲惫,那双置于琴弦上的手,指节苍白得近乎透明。

侍立两侧的丫鬟袖春与绘夏见状,连忙悄步上前。崔元徵并未言语,只将微凉的手轻轻搭在袖春腕上,另一只手撑着光滑冰凉的琴桌边缘,极慢、极缓地直起身子。

女孩起身的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滞涩,仿佛每动一下,都要耗费极大的气力。阳光照在她脸上,那肌肤竟无多少血色,呈现出一种琉璃般的质感,光华流转,却清冷易碎,仿佛轻轻一触,便会迸裂成千百碎片。

女孩站稳后,并未理会身旁忧心忡忡的丫鬟,而是缓缓抬眸,目光越过庭院中灼灼盛放的海棠,定定地望向那只在碧空中愈飞愈高的风筝。风筝轻盈自在,随风翩跹,无拘无束,哪怕是无生机的物什也迸出了一种叫人羡慕的快活洒脱感。

藏身月洞门后阴影里的崔愍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男人看着崔元徵立在灿烂春光里仰首凝望风筝的侧脸,看着女孩几乎要被阳光穿透的单薄身体,一股尖锐的疼痛猛地攫住崔愍琰的心脏,痛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连呼吸都为之一窒。

是了,无论是蹒跚学步的幼时,还是这娉婷袅娜的当下,崔元徵的性命便如同这春日里最脆弱的琉璃盏,一阵稍大的风、一场微不足道的风寒,都可能让她彻底破碎,香消玉殒。那高悬的风筝,对于寻常人而言不过是春日玩物,于她,却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冒险象征,映照出她被困于方寸庭院、与药石为伴的孤寂人生。

崔愍琰深刻的清楚这一切都不是梦,是记忆是现实,是他的音音从一出生的就背负的残忍的现实。

荏苒的时光在梦境中无声流转,恍若一幅徐徐展开的工笔长卷。画面倏忽一变,已是崔元徵十五岁及笄之礼。

那一日的崔府,宾朋满座,华彩非常。正厅之中,香雾缭绕,烛影摇红。崔元徵身着特为及笄礼裁制的繁复礼服,层层迭迭的衣袂以最上乘的云锦织就,裙裾上用金线银丝密密绣着百鸟朝凤的图案,在光线下流转着低调而奢华的光泽。墨染般的青丝被精心绾起,簪上一支家族传承的累丝嵌宝鸾鸟衔珠步摇,凤口垂下的珍珠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光晕氤氲。

她依古礼跪坐于锦垫之上,眉眼低垂,姿态无可挑剔的端庄。然而,在那份合乎规制的静默之下,却透着一股与周遭喜庆氛围格格不入的疏离。女孩像是一尊被精心妆点、供奉于华堂之上的玉像,美丽,却缺乏生机。当赞者唱诵祝词,正宾为她依次加上发笄、发簪、钗冠时,她始终微垂着眼睑,长而密的睫毛在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两弯浅淡的阴影,令人窥不透其下是少女的羞涩,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周遭的喧闹、赞美、期许的目光,仿佛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她独自沉浸在一个旁人无法触及的世界里。

梦境的光影再次轮转摇曳。

十六岁的崔元徵,身形似乎抽高了些许,已完全是少女亭亭的模样。面容长开,褪去了些许稚气,更添清丽,但那份琉璃般的易碎感却有增无减。梦里的画面时而是女孩在廊下观雨,时而是在窗前读书,虽然身影在朦胧的光线中显得清晰了些,可每当人想仔细看清她的眉眼时,那影像又似乎会随着穿透窗格的光尘微微浮动,透出叫人看不真切的朦胧。

及至十八岁,梦中的影像愈发鲜明,却也诡异般地愈发虚幻。

崔元徵的容颜臻至盛极,如晨曦中带着露珠的芙蕖,一颦一笑本该是明艳不可方物。可那盛极的美貌之下,生命的气息却仿佛在悄然流散。梦境里的崔元徵虽始终笑意盈盈,却又好像隔着一层冰冷的琉璃罩,一时间让笑意里的暖都带上不真实的梦幻吊诡感;未等崔愍琰上前,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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